骗子世家(94)

  何希珪抬起刀螂头,孤芳自赏的一脸怪相,跟本不能算是场面上的人物,见机说话,临机应变,接话送话,码边儿溜缝儿,根本一窍不通,却愣充好汉,张罗着做局。酒菜还没上来,他那边就停下话头,晃着刀螂头,不时看看潘企凤、那宗和,仿佛做东的不是他,而他只是别人请来坐客的。潘企凤话也不多,会媚着脸,冲着那宗和笑。本来昨天二人已经商量好了,让那宗和今天说话大气些,吓一吓潘企凤。现在何希珪坐在那里不活局儿,急得那宗和只好改了主意,拉起话头,和潘企凤攀谈起来。

  “听何三爷说,潘先生对古玩也颇有雅兴?”那宗和说。

  “林公子过奖了。”潘企凤笑着应道,“哪里谈得上什么雅兴?只是闲着时过来看看,聊以解闷儿而已。”

  “潘先生偏好哪类藏品?”那宗和问。

  “受家传熏染,又地处东南,临近昌化和闽地,对印材的收藏偏多一些。”潘企凤说。

  “噢?听何三爷说,潘先生不是从武汉来的吗?怎么又说是靠近闽浙呢?”见潘企凤话头有些差错,那宗和惊觉起来,问道。

  “不错,考中知事以后,我被派往汉口候补,其实眷属都在老家宁波。”潘企凤解释道。

  “府上的藏品一定颇丰吧?”那宗和问。其实那宗和对收藏,也是门外汉,眼下又无别的话头破开僵局,只好硬着头皮,和潘企凤唠些外行话。

  “颇丰怕是不敢当,倒是有几件喜欢的,若是林公子也喜欢,改日回家取来,给林公子奉上。”

  “岂有此理。君子不夺人之所爱,林某再不更事,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。”那宗和笑着应对,心里却怨怪何希珪坐在那里不接茬儿。

  眼看那宗和已入困境,何希珪到底开了口,直耿耿地说道,“潘先生这次进京,是为了补缺的事来的,今天请林公子来,就是想请林公子帮忙筹划筹划。”

  潘企凤听了,媚笑着点头,连声说,“是呀,是呀。”

  “潘先生的事,何三爷已跟我提过了。”那宗和说,“按说呢,补一个知事的实缺,在人事部,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。不过是填写一纸任命委托书罢了,再备一个案子,就成了。只是政府刚刚更替,新政才开始起步,一切还都在忙乱中,眼下又在倡导廉政。要是搁在往常,这点小事,家父只要说句话就成了,现在却没那么方便了,这事让家父亲自出面,怕是不好。”

  “那你倒给潘先生想个办法呀。”何希珪总算见到时机,冒出一句,“好歹潘先生家也是官宦世家,官场上的事情,也不糊涂,哪能让你林公子白忙活?”

  “这是什么话,”那宗和装出生气的样子,“何三爷把话说哪儿去了?您这不是遭蹋本少爷吗。说好了,今天来是替朋友帮忙的,到时候却又说出这种不长气的话来。”

  “林公子息怒,林公子息怒,”潘企凤陪着小心说,“古人云,受人涓滴之恩,当涌泉相报,知恩不报非君子,朋友归朋友,报恩归报恩,两码事,便是林公子不提,我潘某也不会忘记的。更何况潘某要能混迹仕途,离开了林公子的提携,岂不是寸步难行?只是我来时伧促,所带不多,潘某也知道,林公子也不稀罕我那点玩艺,不过官场上关卡林立,哪一道关卡,不得要银子打通?林公子尽管替潘某办,打通关节的钱,我是一定要花的。”

  “您瞧,”那宗和望着潘企凤,对何希珪说,“人家官场上的人说话,就是和您这门外汉不一样,一听就在行。”

  “那到底得多少钱?”何希珪装作一脸懵瞪,在一旁敲边鼓,问那宗和。那宗和翻动眼珠子算了一下,说,“一个局长,外加两个司长都要疏通,怎么也得个三千块。”

  “听见了?”何希珪瞪着刀螂眼,望着潘企凤说。

  “三千?”潘企凤稍稍有些意外。显然,三千块大洋,超出了他原先的想像,沉吟片刻,说道,“烦劳二位等一下,待我回去问一下家叔,再作定夺。”

  “令叔现今在哪里?”那宗和也颇觉意外,问了一句。

  “噢,家叔和我一道考中候补知事,给发往江西候补,如今也是候补几年了,看看苦等无望,才和我一道进京寻找门路,现在和我一道住在望京旅馆。他为人行事谨慎,我要是不把事情原委说与他听,他一准儿不会给我钱的。来时,我们叔侄二人所带的运动费用,都由家叔掌管。”

  “令叔的大号怎么称呼?”那宗和问。

  “家叔表字叫得龙,外人大多愿喊他潘得龙。”

  何希珪和那宗和二人听了,惊得面面相觑。和潘企凤应酬了几名,听楼下有汽车开来的声响,那宗和猜想是自己租的车到了,便借口有事,匆匆离去。何希珪惊魂未定,说是要到外面和那宗和商量点事,也跟着那宗和出了饭店。出了大门,见那宗和租来的汽车刚刚起步,便冲上去招手,司机停下车来,何希珪打开车门,跳进车里,二人乘车离去。

  回到胡同口,二人下了车,心里才平和下来。那宗和看着何希珪问,“怎么样,这回服了吧?别老觉得自个儿了不起,一天到晚瞧不起这个,瞧不起那个,现在知道了吧,你跟甄先生有多大的差距!”

  “谁成想他们是叔侄呢?”何希珪摇着刀螂脑袋替自己辩解。

  “你是干什么吃的?人家甄老先生就从来不会掉这种步儿。还不服气呢,有什么好讲的,让我白忙活一场不说,反倒搭上了二十块大洋。”那宗和扔话给何希珪听。

  “你看你,”何希珪辩解道,“我不也搭上一顿饭钱吗?”

  “活该!”那宗和没好气地说,“老老实实回你的琉璃厂去说生意吧,以后做局的事,别再来找我。”说完,头也不回,走进胡同。

 

 

正文 第30章(1)

  那宗和一连数日不来,甄永信料定他必是背着自己耍小聪明,私下自作主张做局,结果砸了局,没脸来见他。心想年轻人自负,非得碰些钉子,才能慢慢熬成气候,不走些弯路,总也长不了才智。这样一想,心里也就不生气了,今天见那宗和又提着些好吃的来了,心里挺高兴,也不拿话戳穿他,装着什么都不知道,只是嗔怪那宗和,又花钱卖东西来,说这阵子,把他的嘴,都吃得没味道了。

  那宗和也装着没事一样,说是一个朋友,从冀东秦皇岛来看他,这些日子,带朋友在城里玩耍了几天,就没空儿过来看望老叔。三个人坐着说了些闲话,那宗和就起身回去了。

  一天下午,甄永信刚睡过午觉,那宗和又来了。这回他怀里捧着两个盒子。盒子是锦缎裱装的,却已显陈旧。甄永信见了,刚要嗔怪他又花钱给自己买东西,那宗和却先笑着说,“一个朋友,刚弄了两件东西,我怕放在我那儿不保险,想放到您老这儿。我们那院子,人多眼杂,太乱。”

  “什么东西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两件瓷器。”那宗和说,“都是老货,何希珪给看过了,只是一时不好出手,先放一阵子再说。”

  “你那友从哪弄的?”琪友只。

  “咳,他能从哪儿弄?还不是从主人那儿捣腾出来的?”那宗和说,“那小子一小就在永贝勒福上当差,永贝勒这阵子快不行了,几个儿子正变着法儿从老爷子屋里往外捣腾东西,我那朋友看准时机,自己也捣腾了几件。”

  “何三爷看过,怎么说的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他说这件小的,是钧窑明万历青花碗,那件大的,是清乾隆时期景德镇仿元青花觚。”

  “你那朋友是什么意思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他交给我,像往常那样,找个合适的茬儿,把货出了。”那宗和一边应着,一边把盒盖儿打开,取出两件瓷器,递给甄永信把玩。甄永信对古玩不在行,差不多是个门外汉,瓷器拿在手里,也就是一件瓷器罢了,看不出个子午卯酉。把玩了一会儿,重新装起,让琪友搬到里屋收好。

  “现时古玩行里,什么瓷器最下货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将军罐!”那宗和说,“清早期以前的将军罐,只要是官窑的,就要几万块现大洋,总有玩家上手。”

  “将军罐里,有没有仿品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咋没有呢。”那宗和挥手划拉了一下,说,“你到琉璃厂的地摊上转一转,满市场的将军罐,没有一个是真的。高仿的,一两块大洋就能买下,低仿的,几个铜子儿就成。”

  “那就不能和真的混在一块儿,辨不来了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一般不会,”那宗和瞪着眼睛说,“行家的眼力,毒着哪,真的假的,差不多一眼就能分出。”

  “那些玩古董的里面,就没有一些‘二世祖’一类的秧子?”

  “咳,怎么还有一些呢,差不多都是那路的货色。这些人,一生娇生惯养的,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,做不了什么正经的生意,就打起了古董的主意。仗着祖上传下的一些破烂玩艺,一知半解地学些古玩知识,就跑到市面上蒙市,相互间你蒙我,我坑你的,老想着能拣到大漏,一夜暴富。真的行家,谁肯成天到晚的溜街?”

  “一旦他们淘到了真货,他们怎么能知道是真货呢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花钱找人作鉴定呀。”那宗和说,“一些小东西,他们就找何希珪这类拉邦套的人鉴定,淘到了大货,他们就要出大价钱,去找京城里的名家鉴定。”

  “照这么说,这古玩界,倒是满有意思的。”甄永信叹了一声,转头对琪友说,“琪友啊,取十块大洋给宗和,赶明儿个,让宗和到琉璃厂那儿,买件高仿的将军罐回来,我倒要领教领教个中的奥妙。”

  琪友刚要起身,被那宗和一把摁住,“看您老说的,一个仿冒将军罐,能值几个钱?还要您老给我钱。明儿个我给您老带来一个就是了。”说完,起身走了。

  过了一天,那宗和果真带来一个仿明朝官窑将军罐。甄永信抱在怀里,翻看起来,却也看不也名堂,只觉着是个瓷罐子罢了。看了一会儿,放在桌上,转头问那宗和,“你常去琉璃厂出货,遇没遇见过这类玩家,他们家道挺厚实,在古玩方面还是半瓶子醋,是个空子,却对淘货走火入魔。”

  那宗和听了翻了几下眼珠子,说,“这我倒没怎么留意。”停了停,说,“不过何希珪能知道,他天天泡在市场,什么样的人都接触,等我去问问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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